于戲我先祖，出自海西地。
粵在勝國⑴時(shí)，崛起致隆位。
恭惟文獻(xiàn)公⑵，文章德業(yè)備。
當(dāng)時(shí)海東人，敬愛稱夫子。
先崇儒者學(xué)，儒教無不暨。
生靈被膏澤，社稷蒙福利。
后昆賢且盛，芳流百千祀。
夫何入我朝，衰替無與比。
疑是數(shù)三代，竊恥事姓二。
以故顯者少，散落于八疆。
噫我六代祖，慘矣被刑章。
兄弟數(shù)三人⑶，并皆投畀北⑷。
五代祖以下，綿綿猶瓜瓞。
鄉(xiāng)貫失首陽（海州別號。），豐川定非真。
況彼孤竹公，自是近代人。
何以援為祖，羞與對人說。
譜牒元不存，族派全然失。
孰知我國崔，皆自雞林出。
所以澤翁詩，文昌海崔宗。
紛紛多郡望，寔由多分封。
我宗寒且微，焉知斯所從。
高祖以上墓，亦皆不能識。
全昧追遠(yuǎn)義，念玆泚顙額。
逮我祖考身，始免負(fù)羽役。
文筆天生才，晚歲始勤學(xué)。
祖妣亦勤勞，艱難務(wù)稼穡。
開業(yè)以傳世，子孫皆其澤。
劬勞生我父，我父四昆季。
哀哉我伯父，孝友多文藝。
妻淫黜無嗣，不幸亦早世。
嗚呼我仲父，能詩有才子。
才子亦不幸，十四忽妖死。
叔父暨我父，子孫稍自有。
嗟我第二兄，繼我仲父后。
主我宗家事，祀我祖父母。
今我兄之子，倏為爾祖父。
嗟我祖考妣，為汝澤斬祖。
唉哉世已遠(yuǎn)，孝思爾當(dāng)勖。
但我自初生，命蹇多痼疾。
四歲遘痘疫，喘息危欲絕。
仍成半盲人，手足亦爽骨。
貽我父母憂，天作不孝子。
夏夜數(shù)五里，三往汲新水。
祈禱活吾命，昊天恩罔極。
五歲失吾母，波咤無衣褐。
惟我先考訓(xùn)，先之以小學(xué)。
小學(xué)數(shù)篇中，本備做人樣。
孔孟程朱學(xué)，八歲能自仰。
十六讀鄒書，芻豢悅我口。
濫自謂此身，作圣其何有。
仁義禮智說，常欲自固守。
千載上古人，皆吾所尚友。
狂狷昧擴(kuò)充，每恨未逢師。
二十丁外艱（父喪也），窮天極地悲。
只欲務(wù)正學(xué)，顯親以為期。
幸值畏齋翁，出為北評事。
我上請學(xué)文，愿學(xué)以為己。
眾人指之笑，俗士皆愕眙（驚視也。）。
惟我李先生，教我他人異。
青蛇孟春日，始獲講義理。
是時(shí)老峰翁，按節(jié)來北鄙。
亦勸為己學(xué)，兩翁共遵軌。
十月游七寶（山名在明川。），遂分?jǐn)?shù)千里。
咸山季冬月，心經(jīng)學(xué)老峰。
翌年三三日，治任向南中。
南中春已暮，花柳爭青紅。
我年二十五，始得過漢陽。
寔賴兩賢翁，送我大賢門。
十九日將暮，始得到宋村。
入拜同春翁，起答如尊客。
是行千里外，病足如刀割。
余若蔡西山，千里腳流血。
翌日至橋山，上書請受學(xué)。
尤庵老先生，視余猶子侄。
春朝暨秋夜，孜孜勤教育。
四書五經(jīng)外，朱文近思錄。
家禮及家語，啟蒙與小學(xué)。
揲蓍象數(shù)（見啟蒙）說，律呂期三百（見書傳）。
凡干義理文，幾多不授受。
從游十年間，聞見頗富有。
且遂南遷志，娶得湖西婦。
生女又生男，萬里幸有后。
噫自甲寅秋，士林遭陽九（厄會(huì)也）。
天實(shí)降士禍，士禍由何咎。
追思乙卯事，三魂尚在否。
鞫獄桁楊（刑杖也）下，幸得不隕首。
時(shí)有矯誣人，禮以作坑塹。
北謫更南遷，士禍猶烈焰。
大賢逢大厄，豺狼無厭足。
矧余以門徒，豈辭收司律。
六月盛暑雨，萬里荷校行（加桎于項(xiàng)也。見周易。）。
不死由天幸，苦節(jié)得令名。
吁彼泗水謫，寔我安節(jié)亨。
四月庚申夏，回泰天所佑。
是歲冬至后，齋郎職除授。
白雞二月半，換奉影幀職。
故鄉(xiāng)猶千里，在彼磨天北。
八月踰茂山，到我鰲山城。
兄娣俱存在，稍慰離索情。
遂卜甑山下，奉遷考妣塋。
伊?xí)r爾父母，靡有議親迎。
安知廿年間，爾曹并長成。
既不識面貌，何以聞音聲。
回思甲子夏，有人誣賢師（尹拯作書。誣辱尤庵也。）。
平生事一義，今日永乖離。
彝倫掃地盡，疏辨那可已。
雖承圣批溫，厥黨怒切齒。
廢錮十馀年，實(shí)是皆由此。
蓋于丙寅春，出宰為懷仁。
伊日少輩黨，已久亂其真。
戊辰居下考，退臥金陵村。
己巳二月春，朝廷棋局翻。
士林大禍作，大老陷刑戮。
黨論猛如虎，詎能知白黑。
至謂微末余，大老之心腹。
縱是誣讒說，于我榮已極。
天不聽施刑⑸，恩譴何怨天。
泗光兩瘴鄉(xiāng)，通計(jì)十二年。
不死誠可怪，瘴毒難可喻。
平生抱宿病，到老益沈痼。
嶺海兩謫地，家屬來相聚。
前后妾與女，代我皆物故。
女兒七歲夭，妾?jiǎng)t死貞固。
每憶涕自零，悲痛心骨錮。
嗟我第三兄，急亂至再度。
南北幾千里，足繭荒山路。
鸰原情何極，恩義篆髓骨。
青犬孟夏初，有恩自天落。
獲見金雞慶，畿甸仍棲息。
乙亥秋以后，歲惡難比列。
連年恒旸足，每見谷不熟。
丁丑妻餓死，四顧孰矜恤。
同師二三子，出錢五六百。
受賻始斂殯，死后已閱月。
人有謗余言，我亦徒自哭。
獨(dú)子抱鋤柄，鄰人視常漢。
困苦何所比，仆婢亦自叛。
但我窮里趣，何以三公換。
未嘗乞于人，固窮踐所學(xué)。
前秋八九月，復(fù)職非正職。
廢置十四載，瘴海為監(jiān)收。
古例本無迎，何以責(zé)收卒。
亦無草料事，不似官員行。
時(shí)維九月晦，霜風(fēng)千里程。
雇馬京城里，行色苦且忙。
及至湖南境，陪卒忽然出。
瞻彼路傍人，罔不驚嗟咄。
十月踰蘆嶺（在高敞縣），嶺外草猶青。
可矢吾身世，正如水上萍。
中路再經(jīng)宿，乘夕渡木浦（在務(wù)安縣水路十里云。）。
驅(qū)馳夜初更，始到海南土。
地名花原串，牧官留任所。
風(fēng)土絕殊異，隆冬或撓扇。
命途本屯蹇，仕亦飲瘴泉。
但自此以后，頗有官員樣。
雖非實(shí)正職，服食則所長。
出入擁傘蓋，晨夕聞鼓角。
籠中有貯衣，庫中有積谷。
廄中多肥馬，盤中多肥魚。
財(cái)谷比前年，可謂富有馀。
鄉(xiāng)人那得見，衣?夜行如。
視我初長時(shí)，奚啻天壤殊。
弊衣不掩骼，歲寒亦無襦。
藜藿充饑腸，不厭糟糠粥。
人皆蔑視余，莫我肯顧恤。
然吾頗勤學(xué)，矢以不汩沒。
禍福幾翻覆，得此稍自康。
此實(shí)布衣極，反懼生災(zāi)殃。
先世積陰德，馀慶爰暨卬。
子路初貧日，百里嘗負(fù)米。
富貴思其親，今我亦何異。
悲痛纏楓樹，此恨何時(shí)已。
兩兄及一姊，況聞與世別。
不得臨穴訣，肝腸每欲裂。
兒如淵明子，亦不好紙筆。
天運(yùn)至于斯，只嘆命窮薄。
今聞吾兄后，汝曹兄弟出。
山川萬萬疊，逢面在何日。
春間使人回，忽見爾書詩。
始知爾兄弟，生長習(xí)文辭。
文辭如老成，純熟且輝光。
吾衰家亦衰，孰謂有此郎。
郎兮既聰敏，年富力亦強(qiáng)。
將來萬里遠(yuǎn)，所至何可量。
爾其聽吾言，吾心喜無疆。
豈徒無疆喜，向汝欲發(fā)蒙。
昔登大冶山⑹，手若捫蒼穹。
今上智力山（在珍島牧場。），海闊天且崇。
吳越亦可俯，浩浩快豁胸。
然多未盡學(xué)，難脫固陋窠。
況汝坐井觀，其奈天小何。
宜爾自嘆息，未免童觀羞。
但汝茍欲仁，仁至更何憂。
讀書亦多術(shù)，汝其識其序。
無為小人儒，實(shí)是圣人語。
為聞爾輩學(xué)，只是在科舉。
科舉亦可工，善行焉暴棄。
愿汝學(xué)古書，行義以為利。
吾觀世俗人，利害卻忘義。
讀書能言士，正如鸚鵡鳥。
罔知義之大，惟趨利之小。
我愿爾兄弟，學(xué)為孝悌人。
后生真可畏，方長物茁春。
如我老朽者，俟死痼病中。
未遂初年心，半夜徒自恫。
畫虎今不成，心恒包羞恥。
還鄉(xiāng)罔有期，見汝誠未易。
但將萬里書，戒爾還自悲。
亦愿爾兄弟，奉先以孝思。
家廟暨松楸，如思生存居。
豺獺亦報(bào)本，可以人不如。
祭先受福慶，備載古人書。
謂祭無益人，豈不受天殃。
葛伯自不祭，所以底滅亡。
念玆而在玆，戒玆宜不忘。
如我遠(yuǎn)游子，何日拜先塋。
秋霜春雨時(shí)，徒自愴我情。
平生不與祭，常欲長悲鳴。
雖行紙榜祭，每自心不平。
愿汝勿忘本，無忝爾所生。
亦勿同姓婚，以貽羞門庭。
雞林我崔宗，先儒說丁寧。
汝看萬枝樹，萬枝一脈通。
又看千派水，千派一源同。
如何犯國禁，以底自陷刑。
我言止于此，汝其毋忽聽。
此外無窮義，具載傳與經(jīng)。
愿汝誦經(jīng)傳⑺，心上常篆銘。
亦以遣后嗣，無或有墮零。
謹(jǐn)勤不厭倦，以至終遐齡。
按：崇禎后二壬午陽月。曾叔祖。詩。
⑴ 我國勝高麗為國。故謂高麗為勝國也。
⑵ 諱沖海。崔之始祖。而官至侍中。即今議政。故云致隆位也。
⑶ 自源自河。與我六代祖。三兄弟云。
⑷ 慶源會(huì)寧吉州三邑。三兄弟被謫云。
⑸ 臺諫金夢陽請刑此身。上不聽而流余于光陽也。
⑹ 在尚州，聞慶，槐山，清州四邑接境之地。
⑺ 經(jīng)傳中。四書文理及義理明白。若不熟讀四書。則雖為文章。猶如不學(xué)人也。